乙一之《ZOO》
書名：《ZOO》
作者：乙一（Otsu Ichi）
譯者：張筱森
出版社：獨步文化
出版日期：2008.09二版
【讀後心得】：
最近同時讀著乙一的二部作品，恰巧的是一為暫時封筆之作的本書；另一為時隔多年復出的《箱庭圖書館》（日文版，2011）。坦白說，兩本風格差不多，卻是同樣的精采。《ZOO》出版於2003年，很好奇這些年停筆的乙一到底做了些什麼？不免為這早慧的年輕作家擔憂。 （書末的解說，臥斧稍做了說明。）
《ZOO》由十一則短篇所集結而成，每一篇都不算長，各篇給人的感受完全不同，都是新鮮的體驗，有輕快幽默、探討人性、溫暖感人、殘酷血腥……讀後卻都能引起心情悸動，如此令人讚嘆的乙一，是值得推薦的精彩作品。 （新細明體字，摘錄自網路簡介）
1.〈小飾與陽子〉
萬一媽媽要殺我的話，她會怎麼下手呢？
我，陽子，有個同卵雙生的妹妹小飾。然而她的世界是天堂，我的卻是地獄……
一位偏心、虐待狂的媽媽，以截然不同方式對待「我」－陽子，與小飾為一對雙胞胎。媽媽一直虐待陽子，讓她睡廚房，不給飯吃，不讓她洗澡，以致於陽子到處受到排擠、飽受委屈、任人欺淩。一天遇到了慈祥的鈴木奶奶，願意給她一個充滿愛的「家」，結果她卻突然過世，陽子該如何是好？
本篇作為開頭，一翻閱就令人欲罷不能，很常見的虐童題材，乙一勾勒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對比世界。母親對待她們的態度有著天壤之別，不同於以往不同性別的兄弟姊妹關係，明明是雙胞胎啊？為何母親的態度會有如此大的差異，令人匪夷所思。文中提到這位媽媽的性格，不擅與人交際，工作上寡言不順，由此伏筆可知，她在陽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縮影，越看陽子越討厭，因此無情地虐待她，而妹妹小飾卻被捧在手心。
陽子和雙胞胎妹妹成了強烈的反差，陽光開朗的小飾代表了美好、幸福，而陽子的一切盡是悲慘與不幸。然而妹妹也了共犯，並未予以幫助陽子，結局令人出乎意料，更值得讀者思考「家庭的意義」究竟為何？本篇道盡了人情世故的冷暖，透過一惡一善之對比，凸顯幸福就在一線之間。
2.〈把血液找出來！〉
自從十年前的車禍以來，我失去了痛覺。一天醒來竟然惡夢成真，我躺在自己的血泊中，身邊卻只有不肖兒子＋貪財老婆＋兩光家庭醫師，誰能救救我！
本篇是一黑色幽默小品！老闆一家人上演了一場有趣的戲謔劇。一位大公司老闆因車禍後遺症而失去痛覺，某天在深山別墅醒來後，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大量出血，卻因各懷鬼胎的不肖二個兒子、貪財續弦以及不大可靠的癡呆醫師，眼看就快往生了，該怎麼辦呢？
屬於乙一式的黑色推理小品。透過故事裡頗具喜感的五人組合，白目的發言與彼此的吐槽，一點一滴逐步推理出，老闆為什麼會失血以及血液的去向，發展出充滿驚喜的戲碼。從一開始的到處尋找血液，到最後揪出凶手和破解手法的轉換，光想到要害死一個沒有痛覺的人，怎麼想都覺得是很天才的設計。
3.〈向陽之詩〉
他說他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，他說他製造了我，為的是要我幫他送終。他說在我的設定程式裡沒有定義所謂的「死」，但誰告訴我這股空虛的感覺是什麼……
本篇是典型的科幻小說，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艾西莫夫的機器人故事，但表現手法是迥然不同。內容設定在人類滅亡後的世界，透過機器人的視角來思考生命的意義，這為了凝視人類死亡而被創造出來的機器人，來探討「死亡」與「人」之間關係的故事。兩個孤獨依偎的機器人，還是充滿了正面的能量！ （有雷）
所謂死亡，就是一種失落感。 （p.97）
愈是深愛著某樣事物，死亡的意義便愈沉重，失落感也愈深刻。愛與死並不是兩回事，它們是一體的兩面。 （p.98）
我們都是一邊學習著愛與死亡，往來於世界的向陽處與陰暗處活下去，不是嗎？ （p.106）
這篇在《ZOO》中算是另類的風格，很喜歡這篇，雖然帶有些許的惆悵，但仍會令人感到暖意。人生在世難以避免死亡這課題，不管幸與不幸，其實沒什麼好抱怨的，至少我們還活著能看到這世界的美好，不是嗎？見識了乙一不一樣的功力，讓人學習在陰暗處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與死亡？
4.〈SO-far〉
我最愛坐在客廳沙發的正中央，右邊坐著爸爸，左邊坐著媽媽，我們是幸福的一家人。但是有天他們倆外出，一場車禍，從此只剩下我還看得見爸媽雙方的世界……
有一天，「我」得知他們已經亡故的消息，可是我與爸爸、媽媽明明居住在同一個屋簷下，在家裡我可以分別看得見兩人，他們卻因故看不見彼此，如果要溝通或討論事情，都必須透過「我」來進行。得在居中傳話的孩子，深信父母必有一方因車禍身故卻仍惦掛人世而不忍離去。「我」應該相信誰？然而，就在一次爭吵之後，我因父親的遷怒而無奈選擇跟母親生活在一起，卻自此無法再見到父親……。
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，不是生與死，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，你卻不知道我愛你。
使我想起泰戈爾的詩。乙一在本篇確實傳達了類似的概念，並藉以強調家庭中父母關係對小孩的影響。讀者原先腦海中已設定的靈異故事，最後結局時乙一卻給了令人詫異的結局，有點殘忍得令人心痛，也令人不勝欷歔，不得不讚歎乙一虛實轉換的功力，充滿不可思議的想像力情節，每每在令人意料不到之處做出轉折，這種大轉彎式的結尾，也成了他作品的一大特色。
5.〈寒冷森林的小白屋〉
幼年被拋棄在馬房裡的我總是數著牆面的石塊入眠，看久了，每個石塊都像一張人臉，令我安心極了。所以長大後我決定也要自己蓋一棟像「這樣」的屋子……
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孤兒，自小被拋棄在馬房，遭遇非人的虐待，感受不到愛和溫情，導致沒有善惡觀念，唯一令人安心的就是馬房裡那像一張張人臉的石塊，這裡就是「我」的棲身之處。為了能造出和馬房一樣的房子，「我」成了瘋狂殺人魔，搭建出了一座由屍體堆積而成的房子……。
在這之前，我只能獨自一人在睜著眼的臉孔包圍之中，抱緊雙膝度過每一天。當時的恐懼如今已漸漸淡去，無聲的寧靜填滿了我的內心。 （p.147）
全篇以不帶情感的口吻敘述著故事，呈現出一種絕冷的白色畫面感。儘管主角的所作所為很恐怖、很狠毒，令人髮指；但讀者卻不會認為他是壞人，是環境造就了他的這一切，故事背後散發出的卻是一個「悲」字了得。乙一用童話的元素、手法寫著，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慘，卻是本書最獵奇的故事。這樣的角色時常出現在乙一的作品裡，難道他的內心也是如此嗎？
6.〈Closet〉
龍二是個小說家，無意間得知嫂嫂美紀不為人知的過往，於是私下找嫂嫂進房裡詰問，想當作小說的題材，沒想到一場密談寫下了龍二的最終章，所有秘密從此鎖進房裡那個巨大的黑色衣櫥裡……
這篇算是乙一推理成分較重的一篇，然而他卻謙稱自己不善推理。其實讀者大概能猜到凶手是誰，不算太精妙，但當案情即將釐清、真相快要大白之際，作者又故佈疑陣，讓人不免又對自己的猜測產生懷疑，直到最後的結尾，才讓人放下心中的大石，拍案叫絕，留給讀者一個很有意思的回味。
7.〈神的話語〉
我有超能力。從我口中說出的「話語」能操控所有生物，但沒人知道這件事，大家都以為我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；沒人知道我內心住著一頭極度在乎外人視線的醜惡怪獸。要脫離這個假面唯有一途－－我消失，或是外人消失。於是我開口說了……
「我」擁有強大的超能力，對所有生物所施加的「話語」，都會成真，甚至因此招來了世界的毀滅。因為過程讓人意想不到，不到最後絕猜不到的結局。心疼主角之餘，結局的表現完全淡化了故事本身的變態血腥。
我對於自己和他人往來交集所產生的漣漪懷有恐懼感，總是戰戰兢兢地留心著絕對不允許自己的股價跌落。 （p.194）
本篇故事充滿了憂傷，透過這戴著假面的少年自述，呈現出在父母、師長深深期許下的乖寶寶，內心痛苦的掙扎與自欺欺人。在乙一的作品裡，時常出現一切表面很OK的孩子，內在卻充滿了陰暗面與灰暗的人性，不免讓人擔心，甚至有所共鳴。 （會不會自己也是如此呢？）
8.〈ZOO〉
每天，信箱裡都會躺著一張我女朋友屍體的拍立得照片。隨著一百多個日子過去，照片裡的她也愈來愈不成人形，一如動物的屍骸腐化消散……。到底是誰殺了她還每天按下快門！我發了狂地想要找出凶手……
人生日復一日，怎知終究是獸欄中來回巡行。或許，我只是在等待一個契機……
今天，信箱裡也躺著一張愛人屍體的照片。照片裡的她，每天腐化一點。「我一定要揪出凶手！」憤怒的我每天對著照片起誓，要是不這麼做，這些超過百張的照片一秒一秒控訴的真相，幾乎將我擊垮……
我知道。我都知道。一切都是演技，是台詞，是我逃避現實的唯一手段。我明明都知道……
可以確定的是，我打從心底深愛著她；也打從心底渴求上天，拜託，誰來摧毀這悲劇男主角的舞臺……
我非常愛她。我想起我們一起看《ZOO》那部電影的事，雖然是部看不大懂的電影，但身旁的她始終一臉認真地盯著銀幕。
銀幕上正以快速播放蔬菜或動物逐漸腐化的畫面，配合Michael Nyman輕快的音樂，一具具動物的屍體轉眼間失去原形，彷彿巨浪襲來、退去，腐壞席捲了一切。
「我」每天都會收到一張照片，照片裡是女友的屍體，每張照片屍體腐爛的狀況都比前一張更嚴重。「我」一面傷心、生氣地想要找出是誰殺了女友、是誰寄照片過來，但一面也十分明白兇手的真正身份。這幕自欺欺人的戲每天重播，直到……。
乙一將這篇故事的著力點放在主角內心的掙扎、抉擇和救贖，有點推理懸疑，時而有趣，時而沉重。故事開始，讀者便已知道兇手是誰，重點是過程裡的「我」，徘徊在自首與還是繼續逍遙法外之間，盡顯了這位變態且壓抑的主角，其內心的痛苦。
9.〈SEVEN ROOMS〉
醒來時，姊姊跟我躺在空蕩蕩的灰色水泥密室地上，只見一條污水道穿越密室正中央。污水溝從哪裡來？通往哪裡去？我們能逃出這個惡夢電玩般的牢獄嗎……
一對姊弟醒來發現被囚禁在一處水泥密室，對於身處的四周情況一無所知，他們不知道自己被誰綁架？為什麼被囚禁？僅能就身邊現有的狀況，逐步推理出事件的全貌。囚室內無窗，唯有一條骯髒的溝渠穿越；他們只知道每天固定的時刻裡，凶手必會輪流殺害一名被害人並支解屍體，任由鮮血、屍塊流過。
這個幽暗陰鬱方方正正的房間把我們這些人一個個隔離開來，讓我們充分品嘗孤獨的滋味之後，奪走我們的生命。 （p.269）
這篇有如電影版「德州電鋸殺人」，既血腥又恐怖，瀰漫著濃烈的絕望感，緊繃得令人喘不過氣；在故事尾聲，卻又感人肺腑。可謂氣氛營造及寫作手法，無論凶手殘忍的支解手法與戰慄的氛圍，都創意十足，可說是最為精彩的一篇，亦道出人們面對死亡時最真實的一面。
面對死亡橫在眼前，有人選擇束手就擒，坦然放棄一切，然而這對姊弟卻能冷靜思考，尋找一線生機，將求生意志發揮得淋漓盡致，甚至犧牲自己成全他人存活，其無私的精神令人動容。最後姊姊的計畫確實成功了，但隨著她的笑聲與電鋸聲交疊，更顯悲悽、慘烈。
10.〈在墜落的飛機中〉
我也坐上了這班飛機。鄰座的男子正傾全力向我遊說他人生的最後要求，因為，我們遇上了劫機，而劫機者的墜地目標竟然是－－東大校園！
一架飛機遭劫，劫機犯是個屢試不中T大的重考生，他要求機長去撞那個自己考不上的大學。打算阻止劫機的人都莫名其妙踩到地上的飲料罐，滑到而無法阻止。在即將墜落的時候，卻有兩名乘客開始了一場毫無緊張感的對話。一位原本打算搭機回妻子娘家自殺的推銷員，努力要把安樂死的針筒，賣給一旁的女子，而她正計畫進行仇殺。故事就在這三個奇怪傢伙的討價還價中進行著……。
「我賭你會順利讓飛機墜落喔，所以請你務必要加油，將所有人推下恐怖的深淵吧。」
「我知道，我不會讓妳的安樂死白費的。」
如此荒謬的設定，不能不說乙一確實有異想天開的天份，明明就是一件悲慘的劫機事件，卻能以荒誕搞笑的筆法來呈現。文中許多探討生和死的命題，究竟該坦然面對這可能伴隨而來的墜機意外，讓自己徒留遺憾；抑或該勇敢面對悲慘與未知的人生呢？本篇的表現手法與故事結局，留給讀者餘韻，令人莞爾與無奈，值得一讀。
11.〈從前，在太陽西沉的公園裡〉
全書的最後一篇，特別收錄的超迷你短篇，只有三頁，僅一千多字，算壓軸出場吧！有點詭異，但由此便可看出乙一的腦筋真的與眾不同，同樣發揮了他最擅長的氣氛塑造，來包裝其獨特的創意，予讀者留下相當大的想像空間。
＊ 結 語：
《ZOO》中的短篇，幾乎篇篇都讓人驚艷不已，儘管閱讀過程有些沉重，帶有點恐怖，雖不到震懾的地步，但卻感覺到一股不寒而慄，並不是一般的恐怖，而是讓人會有一種淡淡的惆悵。無論題材溫暖或黑暗、恐怖或幽默，乙一清澈透明的文字都能構築出一種異樣的氛圍，帶給有如驚喜般的無窮回味。
即使故事主角的個性很怪異、很偏執，一如曲辰的導讀所說，乙一筆下的角色，往往都有很明顯的「拒社會性」，常常與生活環境格格不入，充斥著孤寂感，甚至是不可思議；但閱讀下來慢慢會發覺主角們也有可愛與值得同情的一面，並非如所描述般沒血沒淚。
「死亡」在本書似乎是無所不在，卻是呈現了各種不同的感覺，無論是被謀殺，或一心尋死，真的死還是假的死……，都讓讀者去省思什麼是死亡的意義？讓人更能夠靜靜的去思考其中的意義。
《ZOO》一書中的短篇，是乙一最擅長的敘事規格，篇幅不長，每翻幾頁，便是一個驚奇，在文字與鋪梗真的很有一套。藉由幻想的情節，融合真實世界的人性描摹，透過主角們的遭遇，情感的流露，跟著乙一娓娓訴說細膩的故事，訴說的是我們所不懂的愁苦與孤寂，閱讀過程彷若一種癒癒，原來自己也有像主角一樣的境遇。
推理、恐怖、幻想……，不論是何種類型，乙一所編織的故事總是充滿著其獨特的風格，在在令人佩服不已。在煩悶、平淡的生活，為自己來點刺激吧！不妨在閒暇時，暫時放下內心的煩惱，拋棄心中的成見，閱讀《ZOO》－乙一不可多得的傑作吧！
【內容簡介】：
遊走冷酷與心痛之間的早慧天才作家 乙一
繼《夏天．煙火．我的屍體》《天帝妖狐》《平面犬》連作好評短篇
再起全新11篇奇想天外，難以歸類的珠玉短篇，挑戰11種閱讀情緒的極限！
第3屆本格推理小說大獎《GOTH斷掌事件》受獎後待望第一作。
★ 2003 YAHOO! Japan讀者票選最佳推理小說第3名。
★ 2003 週刊文春推理BEST 10第8名。
★ 2004 第17屆山本周五郎獎入選作。
★ 2005 東映Video改編為五段體電影，五位知名導演飆戲執導。
★ 2006 YOUNG JUMP出版漫畫愛藏版。
【作者簡介】：
乙一（Otsu Ichi） （詳見前作心得）
【譯者簡介】：
張筱森
輔仁大學日文系畢業，現於日本某國立大學以留學之名，行囤積推理小說之實。譯有《動機》（臉譜）、《Lush Life》（獨步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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